在白馬的那一週
今年最正確的決定,可能是去了白馬一趟。
因為 edo 分享的關係,可能有些新讀者會進來看,因此先移除付費牆幾天。
目前我的電子報是發布第一週內可以免費觀看,有興趣可以訂閱。
突然就決定要去白馬
我是個很討厭計劃的人,但不代表不擅長事先做好準備,剛好相反,我常常過度準備。
我很容易被環境影響。學生時幾年換一次學校環境、參加不同比賽、上不同領域的課,換不同的老師,從國小每週換座位,到大學每堂課是自由座,都有可能大好大壞,遇到一件事情就能影響自己好幾天。
當我需要計劃,那就代表即將面對一個未知的環境,而我必須要事先設想各種可能性,並做好應對的準備,因為我不喜歡意外發生,那會讓我不知所措。
所以我更喜歡在可受控的環境下隨性做事,因為這樣就不用計劃了。
但這樣也會錯失很多可能性。
工作幾年之後,我發現可能性的「波動」越來越小。我開始能掌握社會的規則,所以懂得如何避開最壞的選擇;另一方面,沒經歷過的事情越來越少、我也慢慢看得見自己的極限,所以不容易有大幅超出自己的期望的驚喜。
同時,我的行為模式會逐漸遵從「習慣」:做過不錯的就會一直做,然後停滯不前,不是做不到,也不是害怕失敗,單純是覺得突破常規好麻煩,就這點來說,我覺得日本動漫裡面跟我個性最接近的,可能是火影忍者中的鹿丸。
去年的時候我藉著換工作的期間去了一趟尾道,今年我因緣際會選擇了白馬,而且在我報名前半小時才剛宣告流團,我的加入竟讓這團起死回生,人生如戲。
於是八月中,我就去白馬住了七天,白天戶外活動(划 SUP、爬八方池、去松本站跟長野站街拍等等),下午拖著疲累的身軀回民宿剪片,途中毫不休息,晚上一起看大家的作業成果、從 Edo 那邊聽一些建議,隔天繼續新的挑戰。
時間限制成就了更多的練習
時間越多,練習應該越多不是嗎?在創作領域中不一定是這麼一回事。
我上一次的作業死線應該是碩士論文,出社會後所有的工作都像是一個無止盡的長跑,所以已經超過十年沒有趕作業的經驗。這次白馬 camp 幾乎是白天腦袋在背景思考主題,一回住處就死命剪片到晚上交作業。
我才想起來「限制」是最好的催化劑,在有限的時間內,我們只能做出 60 分,甚至不及格的作品。
但如果有無限的時間,我們就會覺得一定要做出完美的作品,而因為完美的標準太高了,以至於很多人根本不會開始,也就永遠不會進步。
捨棄貪心的執念
你可能聽說過攝影的精髓在減法,譬如一個畫面中的構圖應該乾淨、主體應該要明確,但這次我體會到所有創作可能都是如此。
在白馬的時候,我總是想把所有素材都放進去影片,也會不自覺想把很多街拍照片放進去作品集。
第一天我做的影片長度是五分鐘,應該是所有人當中最長的,第二天雖然主題是 30 秒影片,但我盡可能地把所有節奏都塞滿畫面。
直到 camp 結束回到家之後,我問自己:我的觀眾是誰?包含我自己在內,站在觀眾的角度,那些真的重要嗎?還是為了放而放?於是我把所有素材重新做了一隻 vlog,長度只有兩分鐘,有很多鏡頭我都捨棄了,於是我又更熟練了「捨棄」這件事。
街拍也是,「一組作品的限制」把整件事情的評斷拉到更上層的視角。
要評斷十張跟二十張單獨照片的差別只在於後者花的時間比較多;但要評斷一組照片好不好,就跳到不同維度去了。
是要挑出自己最喜歡的,還是最有主題性的?要選巧合?還是選構圖光影呢?
於是這個課題就變成從分別觀看每一張照片,變成觀看這一個整個作品,在這個視角,就必須要捨棄很多喜歡的照片。
啊,那些能把創作做好的人,一定很會捨棄。
形式不必受限
我有時候會把工作的「高效率(或稱生產力)」的習慣帶到了創作中。在工作我需要盡可能地減少思考,按照事先鋪好的軌道、用最有效率的方式完成最多的工作,如果我要做一件事情,我一定是先找有沒有模板可以使用,如果沒有,那現在就做一個。
這件事情也能用在創作上,這樣就能省去了一些創作過程中「從無到有」的腦力激盪,讓起頭變得容易,但同時也是惡夢的開始。
有時候我會不知不覺地把文章變成制式的「模板」,譬如加上了「日常捨棄」的段落之後,就覺得每一篇都要有它、又或者習慣每一篇文章都放上照片之後,就要求自己接下來也要有照片。
如果我那次剛好沒有「日常捨棄」的題材,或者沒有好看的照片,我就會被這個「形式」給綁架,然後忘了我的目的是要寫文章。
這樣的形式一多了,就流於官僚,雖然減少了腦力消耗,但因為是為做而做,也就失去了創作的本質,更要命的是讓「嘗試」減少了。
嘗試可能帶來新的突破或失敗,不管成敗都是好事,不斷地思考與練習,訓練自己的大腦,才是創作應該要有的樣子。
創作沒有既定標準,當我心想:「為什麼這裡要用這個鏡頭?因為我喜歡。」這時候是隨興所至;當我又想:「為什麼這裡又要這樣編排?因為我想開始進入另一個主題」這時候又變得理性。
不管依賴理性或感性,都是很好的理由,但絕對不能是「因為我一直都這樣做」。
Edo 建議我:「試試看把文字變成影片要怎麼創作」。
我一直覺得文字與影片創作是水火不容的形式,要把我的幾千字電子報塞進影片念,又或是反過來把影片塞進電子報,談何容易?
但真的是這樣嗎?以前那樣想的我,搞不好是陷入了「一對一翻譯」的形式窠臼。
把文字塞進影片照本宣科很無聊,那不要照本宣科,把文字講稿變成影片的骨架不就好了?把影片放在電子報很突兀?我還不是在電子報放照片、推歌?
換個角度想之後,還真的沒有不行欸。
看別人進步的喜悅
人生前面有二十年都活在與他人比較的框架,累積多年工作經驗之後開始覺得跟別人比較毫無意義,自己過得如何最重要。
又過了幾年,這次的 camp 我發現,比起自己的進步,看到別人的進步更令我欣喜。
這次參加的團員中,有幾位甚至連相機都不太熟悉,所以部分作業是用手機完成。
如果要說手機能拍出跟相機一樣品質的畫面跟效果,那是過於矯情了;客觀來說成像可能不夠銳利、景深可能不夠淺、發色可能不夠漂亮。但創作從來就不是只看這些技術層面的東西。
在看到他們的成長之後,我得到的感動甚至比看到專業的剪輯來得多。我完全在他們身上看得到創作的喜悅、紀錄生活的熱情,而這些動機與創作慾才是最重要的。器材、規格、技術都只是手段,門檻只會越來越低,隨時想學都可以學。
很常看到攝影前輩會說「手機也能玩攝影」,我現在理解了。
如果有個殘酷二選一,前者是畫面專業唯美、技術到位,但不知道為何而拍的作品,後者則是偶爾過曝、偶爾沒對到焦、偶爾不自然的晃動,卻完美地記錄了他開心的瞬間,也很好地傳達給觀看者,那我豪不猶豫地會選擇後者。
自從有了這個「看著別人進步」的視角,我開始能分辨,有些人分享的眼神是帶著光芒,因為他看到別人因為自己而進步的開心是真實的,不像有些人在嘴上說要幫助你,從你身上偷走錢與時間的時候反而毫不留情。
純真
有一位年輕的攝影工作者,麥麥,他是個極度外向的年輕人,明明不太懂日文,卻看到店就會入門去打招呼(根據另一位團員說法,是有門就要開),當然,每個參加 camp 的人也都被他搭話過一遍。
你會感受到這個人什麼都想知道,什麼都有興趣,但不是隨口問問,是會把問到的東西記下來,回去研究,而且不管他如何問再基本的問題,被問的人都不會感覺厭煩或被冒犯。
你也會覺得他好像什麼都不懂、什麼都好奇,開心就笑、累了就席地而坐、睏了就睡,但卻擁有敏銳的觀察力與成熟的應對,什麼環境都無法困住他、也無法限制他成長,客觀上來說是可怕的人,但卻又不太能討厭他。
有人會把善良跟純真畫上等號,但我覺得善良是很難定義的概念,因為某些人的善良在另一群人的眼中,可能是邪惡。(這也是為什麼我覺得自己在陣營九宮格裡面是混亂中立,並不是因為中立看起來安全,而是因為我常常不知道該怎麼理解/評價他人所說的正義與邪惡。)
而純真,或者說赤子之心則是更簡單的定義,最典型的就是少年漫畫的主角,像 One Piece 的魯夫沒有心機,什麼都寫在臉上,連敵人都稱讚,但是大家都想跟他做朋友,麥麥似乎就有這種特質。
隨著年紀增長,要同時保持自己的品味跟喜好,又能夠快速接納別人分享的觀點,那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,可能很多人都想變成這樣的人,但都做不到。因為我們就是會嫉妒、鄙視、藏私、傲慢、膽怯,無法直面自己的弱點,所以也無法完全真誠地與他人交流。
但願意暴露自己弱點的人往往更為強大,所以哪怕是多一點點就好,我也想要學著維持更純真一點的態度。
找回創作樂趣
白馬 camp 讓我一次能遇到很多不同背景的人,很多是社會人士。作為社會中的齒輪,我們已經習慣了被分配好的工作內容,所以有自己的固定行為模式。但即使是齒輪之間看到對方的常態,也是一種刺激。
麥麥總是會把自己想嘗試的風格反映在創作上,譬如在看到「橘色司迪麥」這樣的老影片之後,嘗試用這樣沉悶壓抑的氛圍去做下一個作業。
小吳會為了拍攝出一個人與以往不同的樣態去創作。也有另一個成員(抱歉,我有點不確定那是誰的作品)嘗試了自己沒試過的 ending 手法,在放下杯子的同時讓影片結束,技術上不完美,但卻是一個很棒的嘗試。
美髮業老闆 Tony 幫我拍了自己沒看過的另一面,而跟他前來的員工是年輕的女生,叫做青蛙,在短短的一個下午就創作了時光倒流的題材。
在科技業工作的 Serena 是一位媽媽,主要使用手機;另一位阿雅有廣告背景,第一次用 GR3x。若是用「從螢幕溢出的開心」作為評分標準,她們兩人替對方拍出的半日約會影片是超過一百分,剩下的都只是無關緊要的小瑕疵。
我的室友 Chriest 是已經有影片編輯經驗的老手,但本業是工程師。因為有樂團背景,所以有很強的音樂創作慾,以及強烈且深沉的表現風格,這樣的他替第一次見面的麥麥錄了很感性的訪談影片。
我自己則是第一次嘗試對著鏡頭講話,錄完在剪的時候、以及播放給大家看的時候,都是無比尷尬(有聽過自己聲音的人,大概都能懂那種尷尬感),即使接受到大家的稱讚,自己心裡還是過不去。但神奇的是,回到家之後再過一週,打開影片,竟覺得自己講得並不差,而且會想要回頭再多聽幾次。
所有人的共通點都是「嘗試」,我才發現自己早就忘了這種一直嘗試跨出不同方向步伐的熱情,對於興趣,我們很容易為了得到高評價、數字成果而做,但其實應該要為了有趣而做。
我知道這樣拍會好看,但,要不要試試看那樣更好玩?
一個禮拜說長不長,說短也不短,回來之後感覺宛如隔世,也累積了很多體悟,但因為太多了,剛結束的那幾天我不時都在消化當中。我深覺不能消化太久,所以逼著自己還是儘快完成了這篇電子報。
如果要用一句話總結,我會說,這趟最大的收穫不只是學技術,真是太好了呢。



